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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不再有芸娘品读浮生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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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阳春三月,姹紫嫣红开遍。邀三五好友赏春踏青,圣贤如孔子也称赏这惬意人生之快事。

若野游无炊,饥肠辘辘时,“咏而归”是否留下些许遗憾?

若事先准备美酒佳肴,在柳荫下、菜花地野炊露营,良辰美景、畅谈赏心乐事,岂不负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两百多年前的一个暮春天气,江南郊野,黄花满地。一走摊挑夫,铁叉悬罐,烹茗煮酒。沈复和他的友人们则或坐或卧、或歌或啸,揽秀色于炊烟,戏蜂蝶在花前。沐浴春日暖阳,尽享食色滋味,迎来游人啧啧艳羡。

兴尽而归,友人赞不绝口:“非夫人之力不及此!”

这位巧于安排的贤达夫人,就是《浮生六记》的女主,作者沈复之妻,林语堂称之“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沈复用不妆不饰的笔墨、真情自白的叙述,清新婉约的语言,娓娓道出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婚姻故事。

芸娘,一位美丽的人妻。

《浮生六记》,一本令中年男人阅之不能释怀的小品情书。

在花荫间,在柳梢旁,在融融春日,啜一杯茶,品《浮生六记》,算是快意人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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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这位“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的女人,在读者眼里,并不显得惊艳动人、一顾倾城。她本名陈芸,亲切质朴,如邻家之妇;观其行止,内慧外秀,遍寻邻里却又无。品之者三,若陈年班章,澄明通透,甘冽回香,温润如玉。

芸娘之美,余味悠悠。

芸娘之美,美在才思隽秀。

生而颖慧,学语时已能背诵《琵笆行》,年少即娴于女红。家徒四壁,仰仗其十指之工,维持一家生计。闲暇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妙句。

大凡才与情是一母孪生。芸娘不仅聪慧,而且情思绵密、感情细腻。一次婆婆生日宴会,公公无所忌讳,点演《惨别》等悲情剧,老伶技艺精湛,刻画生动,催人泪下,芸娘不忍续观而回内室,她对夫君说:“看戏本是陶怡性情的事,这几出戏,令人悲伤断肠,不忍再看。”

这位可爱的女人,心性纯真,被剧情感染,不能自已,但又能经营情感、控制情绪,使之不被外界所困。

芸娘之美,美在娇俏动人。

芸娘的美,不是呆滞刻板的雕塑,不是冷艳若冰的洁寒。她的美鲜活生动、诙谐俏皮、伶俐可人,如沐春风、如登春台。她巧言妙语、常常令读者忍俊不禁。今试举书中一例:

吴地有下饭小菜臭腐乳和虾卤瓜,沈复不爱吃。以下是夫妻二人戏谑对话:

沈复:“狗没有胃,喜欢吃屎,是因为狗不懂得臭味污秽;蜣螂把粪滚成团,然后羽化成蝉,是想修炼提升,夫人是狗呢?还是蜣螂呢?”

芸娘:“这豆腐乳廉价下饭,我小时候就爱吃;如今嫁到君家,已经由屎壳郎化成蝉了,我现在还爱吃这味,是因为我不能忘本呢!不过这虾卤瓜是到夫君家才品尝到的。”

沈复:“你这么说,我家就是狗洞了?”

芸娘:“你爱吃大蒜,我不是也跟着强咽了?这臭腐乳我不勉强你吃,但这虾卤瓜还是可以捂着鼻子尝尝的,吃了后你才知道它的味美。这就好比战国时期的无盐,容貌丑陋,却德行高尚。”

沈复:“夫人你这是要陷害我作狗了?”

芸娘:“妾作狗已经很长时间了,委屈我的夫君尝尝吧”说着就把虾卤瓜往沈复嘴里塞。

此后沈复也爱上了这种美味。芸娘还将虾卤瓜捣烂拌腐乳,取名“双鲜酱”。

沈复后来对此说:“开始厌恶它,后来喜欢它,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芸娘说:“情到深处,丑也不会嫌弃的。”

巧言善辩中,尽显诙谐幽默。幽默是智慧的化身,非智者不能。

芸娘之美,美在清新脱俗。

古有幽室焚香的雅尚,明中期以后,内室中陈设佛手、香橼的风气渐次普遍。如《红楼梦》描写秋爽斋“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佛手暗香浮动,静默恬淡,被称为“香中君子”。

芸娘日常装束,将茉莉花插压两鬓,沈复闻之浓香扑鼻,赞赏有佳,认为胜过佛手香橼。却迎来芸娘以下的正解:“佛手是香中君子,它深居幽室,香味在有意无意之间自然流露,而茉莉花却要随从着人、讨好着人,它的香味也好比胁肩谄笑的小人”。芸娘对佛手、茉莉花的评论,足见其超然脱俗、个性独立的人格情操。

芸娘之美,美在生活情趣。

映日荷花,晚含而晓放。芸娘把茶叶用纱囊包裹好后,在夜间将纱囊放在荷花花心,第二天取出茶叶烹泡,清新幽香,其韵卓绝。

静室焚香闲雅,几案瓶花不绝,无不彰显主人生活趣味。芸娘常有奇思妙想:将螳螂蝉蝶捕捉,将其“赐死”,做成姿态各异的昆虫标本,安放在瓶花盆草间,或抱枝或踏叶,栩栩如生,野趣盎然。

寄居闺蜜华夫人家,芸娘除教华家小孩启蒙识字外,还教人家做“活花屏风”。屏风下方置放砂盆,种植藤蔓植物,枝蔓曲折缠绕,满屏绿色。编织几个屏风,随意移动组合,遮拦隔断,透风蔽日,春色满堂。

如此灵心慧性,非亲近自然、热爱生活者不能做到。

芸娘不愧是生活中的美学大师、美学中的生活家。

芸娘之美,美在豁达乐观。

顺逆之境,处之泰然,不喜不悲、不亢不卑,非悟人生之大智慧而不能。

寒冬腊月,再过五日便是新年,突遭翁姑放逐。鸡鸣三声、更交五鼓,夫妻暖粥共啜,芸娘病体恹恹、心含冤屈,身冒严寒、抛子弃女——此去寄人篱下。

此情此景,送行老妪暗自落泪,读者诸君何尝不弹泪叹息!

而芸娘举粥笑与夫君说:“从前你我因喝粥而相聚,今天我们喝粥又将骨肉分离,你可以写一部传奇,名之曰《吃粥记》”。

会心读者至此,不禁破涕一笑。

一路颠沛辗转,到锡山闺蜜家已是中午,四邻妇孺哄然入室,将芸娘围住,嘘寒问暖、满屋啾啾,芸娘笑说:“此刻我好像是渔夫进了桃花源了”。

身处逆境时的洒脱与自嘲,是“勘破”人生后的“放下”与“自在”。

芸娘之美,美在仁孝爱亲。

初入沈家,新媳妇如林黛玉初入荣国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每日必早起勤于家务女工,深恐背负懒惰之名;知书达理、守份有责,以致全家上下称其“三太太”;遭遇公婆误解,隐忍自持,“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她深知维护好婆媳关系对于家庭的重要性。

她为小叔子借贷担保,为公公寻觅小妾。心中只有家人,忘却保护自己,“满望做一个好媳妇而不可得”,终至延祸及身。

芸娘之美,美在勤俭持家。

沈复常作西宾幕僚,经济常常捉襟见肘,实乃贫士之家。芸娘料理家务,节简整洁、物尽其用。沈复说:“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暗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也可家常”;芸娘“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

一手好厨艺,一手绝美针线活。为福郡王府手绣《心经》,抱病昼夜手绘十余日完成,以致病体加深。

芸娘之美,美在守礼有节。

沈复送姐出嫁,凌晨三点到家,归来芸娘“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孜孜不倦地手捧《西厢记》。与其说芸娘爱书学习,不如说芸娘观书以待君归。

日常生活,芸娘彬彬有礼,沈复为其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沈复本是个落拓不羁之人,初始觉得烦琐,久而久之,也随芸娘“岂敢”、“得罪”起来了。

夫妻之间能无礼乎?梁鸿孟光,举案齐眉,佳话流传至今。

伉俪情深体现在生活细节,温暖在热粥茶汤,感动在依窗远盼。情起于一颦一笑,爱源于耳鬓厮磨。如此,世上何有夫妻怒目?

正如芸娘所言:“世间反目皆由戏起”。玩笑戏谑,把握失度,就会“失之娇俏,得之怨忿”。怨起于芥豆之微,忿生于青萍之末,夫妻嫌隙多半由此产生。

芸娘之美,美在精神富足。

小叔子订婚缺少礼物,芸娘将自己结婚的首饰悉数贡献,但对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将残缺之书,搜集分类,整理为“断简残编”;将字画之破损,粘补成幅,名曰“弃余集赏”。

沈复善交际,友朋诗侣络绎不绝,芸娘则将钗环卖掉换取酒食以酬友朋,正所谓:“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为解人之急,芸娘将首饰典当、凑足十金,借资他人。

拔钗沽酒、典钗资助之举,足见芸娘大义重于钱财、精神重于物质的人生趣尚。

爱出者爱返。夫妻二人一生颠沛,困境中多有朋友鼎力相助,在人生逆境中从容自如。

芸娘之美,美在重情爱夫。

爱情之树唯有不断浇灌呵护方能常绿常新、枝叶繁茂。芸娘未嫁之前,每到沈复出痘日(按当地风俗,小孩出痘后,每年逢出痘日期间需斋戒荤食),也会荤戒食素,一直坚持了很多年。芸娘爱夫之深,用情之真,可见一斑。

生活中的仪式感,热恋中的情侣很能做到,婚姻中的夫妻则常轻视。一个节日的问候,一束鲜花的表达,一个离别的亲吻,一个深情的拥抱,无不在给婚姻酝酿醇美流芳的酱汁蜜意。

在芸娘提议下,沈复请擅工人物的名家绘画月下老人,“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薄,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期借神力,来世再做夫妻;常年分隔两地,鸿雁传书之时,芸娘与夫君分钤一枚图章,一朱一白,一阴一阳,同刻“愿生生世世为夫妇”;月圆之夜,夫妻必备小酌相邀畅饮,吟风弄月、品味流年……

等等仪式的表达,是心灵相通的默契,是相濡以沫的眷恋,是自然流露的真爱。

沈复.梅竹图

2

世间不再有芸娘。

这位“德、容、言、工”俱佳的“十全美女”,不是文学的虚构,《浮生六记》是作者在爱妻辞世六年后、人生四十六岁时的悼亡寄怀。

芸娘,这位鲜活的女人,没有文学笔墨中黛玉的尖刻、宝钗的冷艳、湘云的憨直、妙玉的清高,却有黛玉的才情、宝钗的圆通、湘云的豁达、妙玉的脱俗。

林语堂不无艳羡的说:“她只是在我们朋友家中有时遇见有风韵的丽人,因其与夫伉俪情笃,令人尽绝倾慕之念。我们只觉得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愿认识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中饭,或者当她与丈夫促膝畅谈文学乳腐卤瓜之时,你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条毛毯把你的脚腿盖上。也许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不过在芸身上,我们似乎看见这样贤达的美德特别齐全,一生中不可多得。”

这位美丽动人的女人历尽人世坎坷:四岁丧父、三十岁丧母,翁姑失和,背负“背夫借债”、“谗谤小叔”、“结盟娼妓”等骂名和冤屈,两次被逐出夫家、寄人篱下。受子女离散之痛、经八年不治之疾、历生活不济之苦。

红颜薄命,寿不假年。

有人发出太白之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爱之而憎之,有人碎书而痛骂:沈三郎人间渣男耶?

哪一位有情读者不为这样一位女人爱之怜之,对其人生际遇唏嘘感慨、甚而至于对其丈夫心生怨忿呢!

3

读者为芸娘叹息不解的,多集中在为夫纳妾一事。

婚后两年,青年夫妻如胶似漆。在沈父邀朋友在家搭台看戏的重阳节,有女伶兰官,端庄可爱、丰腴白皙,芸娘即为夫君荐妾,后又力荐名伶之女憨园。

芸娘两次主动为夫君荐妾,芸娘真的大度容人、不生醋意吗?

时光穿越到民国前两千多年漫长的家庭岁月,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源远流长,王公贵族、富有之家,纳妾成群蔚为大观。

彼时,纳妾是风流时尚,是地位标签,是土豪象征。对于我们可爱的芸娘,主动为夫君纳妾,不能以今人的价值观之为“俗套”,也更非纵情滥淫者相类比。

芸娘对于妾的要求,不仅要“美”,更要有“韵”,即“美而有韵”。先前芸娘有意把女伶兰官介绍给夫君,觉得她“端庄可取”,但“美则美也,终嫌名不称实”,也就是说“美与韵”都显不足。待沈复初见憨园,“亭亭玉立”,感觉到“一泓秋水照人寒”,芸娘满意地说“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

“贤妻美妾”是男权社会家庭的理想标配。妾,是家庭夫妻共同的拥有。即便夫君妾姬成群,在芸娘心中,不会担心位置旁落,她有足够的自信,甚至她思维中压根儿不会去想这些可能性。再次,夫君常年在外,仅有书信往来,没有电话软语温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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