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白癜风医院 https://myyk.familydoctor.com.cn/2831/ 编者按:王世襄(-),著名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擅长书法与诗词,对文物研究与鉴定有精深的造诣,常被人们雅称为“京城第一大玩家”,著作颇多,曾从事音乐、绘画、家具、髹漆、竹刻、传统工艺、民间游艺等多方面的研究,均有论述。他的夫人袁荃猷女士曾向管平湖先生学习古琴。年,张伯驹、管平湖、王世襄等一同发起组织北平琴学社,与杨葆元、关仲航、傅雪斋等经常琴会雅集。
本期选刊的两篇文章,皆出自王世襄先生,其一选自《名家》杂志47期,侧记平湖先生的打谱生活;其二选自王世襄《锦灰三堆》,侧记生活中多才多艺的管平湖。通过这两篇文章,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到管平湖先生的生活侧记与艺术成就,更可一窥两位雅学高士的往来,颇有妙趣。
我曾说过,听管先生弹琴,他面对的就是一头牛,因此不配也不敢写这篇文章。但是我终于写了,标题冠以“试记”两字。“试”表明只是试着写;“记”说明此文主要记录管先生有关打谱的言论和我见到的他为打谱做的工作,极少有个人的认识和看法。我有幸和管先生同在民族音乐研究所工作,上班、住宿在近郊同一座楼里,朝夕相处达四五年之久。为此有人认为我尽管缺乏音乐知识和灵感,把管先生的言行写下来,即使有欠缺、遗漏甚至错误,还是可供学琴者研究参考的。
音研所的两位所长李元庆、杨荫浏都是音乐艺术家,对管先生也以艺术家相待,给他一间房,既是工作室,也是卧室。工作就是弹琴或做些与古琴有关的工作。他有时整天弹琴直到深夜,有时喝几杯二锅头,稍有醉意,修整花草后,倚枕高卧。不论干什么,都不会有人打扰,说不定他的高卧正在思考某一指法的运用,某两句之间如何连接,才了无痕迹且符合整曲的气势。这些微妙处琴谱是不可能标明的。我深庆管先生到了晚年,能过上无忧无虑的艺术家生活,搞的是天赋最厚、造诣最高、喜爱又最深的工作。
管先生弹的琴曲,大体可分为三类。第一类已弹奏多年,常在电台播出并传授学生,如《良宵引》、《平沙落雁》、《高山》、《流水》、《水仙操》、《墨子悲丝》等,过去修订过多少次已难统计,但早已定型,不需要再修改了。
(“猿啸青萝”,管平湖曾用琴,圆形龙池,方形凤沼,通身髹黑漆,漆面呈大蛇腹断纹,琴身嵌十三螺细徽。配有象牙琴轸,青玉雁足。龙池上题“猿啸青萝”行书四字,池下铭文为行书:“事余欢弄,龙舞凤翔。诸色俗累,一时消忘。横琴山庐藏。”再下是五厘米见方满汉合璧“唐凯”大印,琴内墨书“太康二年于冲”。)
第二类不广为人知,弹者寥寥,学者也较少,如《欸乃》、《洞天春晓》、《长清》、《短清》、《梧叶舞秋风》、《龙翔操》、《乌夜啼》等。还有大曲如《胡笳》、《秋鸿》、《羽化登仙》等,弹一次都达二三十分钟。对上述各曲管先生虽也曾打谱订正,但少于第一类,且觉得还会发现不甚惬意之处。说不定哪一天重弹,又有改动。正因如此,此类琴曲的先后录音,即使相隔不久,也会出现不同,后一次总比前一次要好一些。我的听觉甚差,前后两次录音,各放一遍,听不出不同之处。倘经管先生跟着录音明确告知哪里做了修改,我多少才能对二者的不同略有体会。
第三类,只有一曲,即《广陵散》。管先生用了两年半把琴谱变成音乐,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此曲时代很早,有嵇康之后便失传之说,虽不可信,至少说明长期以来,能弹者甚少。它描写的是战国时期聂*报仇行刺的故事,激昂慷慨,幽怨凄清,兼而有之。有的段落如急风骤雨,有的又如儿女怨诉,和明代以来琴曲,文人气息浓厚,以高逸淡雅为尚,风格迥不相同。正因如此,弹琴的指法也完全不同。为打此谱,管先生必须从研究指法入手,至少用了半年多时间,等于一次重新学习,为了了解古曲所用指法,他查阅了若干种早期琴书,在明清琴谱中是找不到的。他先探索指法动作,再研究如何运用到实际弹奏中。在这段时间内只听到他在琴弦上练指法的声音,右手拇、食、中三指已经红肿,左手拇指指甲也已磨出深沟。他在弄清指法并掌握了如何运用之后才开始打谱,打的是《神奇秘谱》本《广陵散》,是现存最早的《广陵散》谱。两年之后才完全脱谱,可以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弹完近三十分钟的大曲。风格气势,完全符合元人耶律楚材所作描写《广陵散》的长诗。不用说,在打谱的过程中说不清曾经有过多少次的修改。
鉴于当今人士接触琴谱的机会不多,不妨简单说一下明清以来是怎样记谱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琴谱不记音高,也无节拍,少数琴谱只在谱侧画个圈,算是一句。琴谱所记的首先是某一曲的定调,也就是七根弦的音高排列。谱一般分段,段内直行排列一个个符号,符号由左右手的指法和所触动的弦数及徽位经过缩写拼凑而成,故通称“减字谱”。不难想象,如此记谱会给弹者留有极大的空间,随打谱者的意想弹奏,正复因此,不同的人打同一谱的同一曲,不会相同。所以打谱也不妨称之为再创作,再创作的好与坏,距离原曲的远和近,自然有很大的差异。
记得管先生给我说过一个简单的比喻:琴曲好比一个大盘子,中有许多大小不同的坑,每个坑内都放着和它大小相适合的珠子。打谱者开始摸不着头脑,珠子都滑出坑外。打谱者须一次又一次晃动盘子,使每颗珠子都回到它该在的坑内。珠子都归了位,打谱也就完成了。盘子须不断地摇晃,要晃到珠子都归位为止。打谱也须不断地改正,改到对全曲的音律满意为止。琴谱也不是绝对不能改,原作者也有把珠子放错了位的时候。何况琴谱刊版时的徽位写和刻也都难免会出错。上述的比喻管先生当年只是随便地一说,现在回忆肯定有失实或遗漏的地方。但至少可以说明管先生在一曲脱谱后为什么还要再三弹、再三改,足见精益求精的精神。
我十分后悔没有在一九六二年,即调离音研所回文物系统之前试写这篇文字。那时可以随时向管先生请教,而且有意识地去记录和多年后的追忆当然大不相同。再者那时我写完《古琴曲广陵散说明》一文(见《锦灰堆》贰卷页五一二至五二五)不久,对不少琴书还有印象。光阴流逝,过了四十多年再记,对当年音研所的一切,真有恍如梦寐之感。
(左起:李元庆、査阜西、傅雪斋、杨荫浏、管平湖,在中国音乐研究所门前)
《多才多艺的管平湖》
☉王世襄
管平,苏州人,字吉安,号仲康,在北京参加中国画学研究会后,从金北楼先生学画,改号平湖。北楼先生幼年曾学画于平湖先生之父劬安先生(名念慈,供职清宫如意馆有年,为慈禧代笔),故两家有世交之谊。
平湖先生曾称因不原受父亲约束,十六七岁时即自家中出走,只身来北京。我上中学时已和平湖先生相识,他常来芳嘉园,称先慈曰“三姑母”。惟当时我对绘画、古琴不感兴趣,只知其精于各种玩好,艺花木、养金鱼、蓄鸣虫等均有独到之处,远非他人所能及。如盆栽花木,香椽、佛手,均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近年,春节前后果树装火车从南方运来已不足为奇。而当年管先生则全年在家中培养,使南方植物适应北京水土气候,实非易事。又如养长春藤,窗台上小小一盆,一根长条蜿蜒而上,直到顶棚,又转而攀沿墙壁,绕室一匝,总长何止数丈,由根到梢,碧绿不缺一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爱养金鱼,每年选出鱼苗,千百得一,稍长看出成色,金鱼池专业养家自叹弗如。家中小院入冬仅一间画室,有小煤炉取暖。卧室却与放鱼缸的半间厢房相邻。他常说如爱鱼入冬必须陪鱼受冻。金鱼入室过冬,要求水面有一层薄冰,鱼在冰下,已同入蛰,不食不动,如此可以保存体力。倘温度稍高,鱼游泳活动,明春容易伤损。以上两项因非我所好,只能约略言之。至于冬日蓄养山中所捉蝈蝈,或暖房培育的各种鸣虫,因癖好相同,故能言之较详。
有些故事当年即传为佳话,我已写入《中国葫芦》(亦见《锦灰堆-冬虫篇》):如罐家(专业用火炕培育冬虫者)麻杨高价售出大翅油壶鲁,因翅动而不能发音,以致一文不值。管先生看出问题出在两膀之间有距离,不能交搭摩擦,故不能发音。他将药(一种特制近似火漆的物质,点在虫翅上,可改变鸣声频率,使高音变成低音)点在盖膀膀尖,压之使降低,与底膀摩擦,立即发出绝妙鸣声,使听者惊叹。当大家得知此即过去不能发音之虫,更钦佩管先生有回天之力,故无不叹服。
管先生还擅长火绘,即用炙热之针在葫芦上画花卉人物等题材。与当年著名火绘艺人如白二,文三、李润三等相比,自然高出甚多。我曾请他示范,学此雕虫小计,在虫具与鸽哨上火笔描绘图文。一九三九年先慈逝世,始专心读书,摒绝一切玩好。
管平湖先生世人公认是画家及古琴家。平心而论,他画人物不能与当时年长他的徐燕孙先生及年幼于他的陈少梅(云彰)先生相抗衡。但研制色料,如石青、石绿等却十分擅长而被人称道。画上题款,多用隶书,行楷罕见,且未见有长题,似有藏拙之意。常见其信札及讲述有关音乐文字,似并不善于表达一己的意见。结合其幼年即只身来京,可能当年劬安先生要求他努力学习的是读书、写作及书法等。因他的兴趣不在这些方面而离家出走。当然这仅是臆测而已。
我直到前些年才感觉到一个人的聪明才智究竟在哪一方面最高,并不容易被正确地认识。不仅他人难分辨,就连本人也未必十分清楚。因为这和所处的时代对不同区域门类的重视程度相关。我和管先生相识多年,因自己对古琴的无知,从未注意到他在琴学方面的成就,到荃猷拜师学琴才有初步的认识。直到他晚年受聘于音研所,才庆幸他终得发挥他的专长,可以专心致志从事琴学研究。他走过的大半生,正是古琴不被人重视的年代,从他学琴的人寥寥无几。为了谋生,不得不大部分时间用在作画和教画上,对他说来是一种损失和浪费。他的音乐天才不仅被人忽视,可能连他自己也难免或多或少低估了本人的天赋。
我有幸和管先生有一段时间朝夕相处.尽管我五音不全,全无欣赏音乐的能力,听琴只能当一头牛,但我相信管先生的最高天赋是在音乐方面。他的古琴造诣将越来越被国内外人士推崇和珍视。姑且记之,留待日后验证。
转自:镜观-乔珊古琴馆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