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生命的杰作。近一两年我一直在学习日语,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不过让我欣喜的是,每次翻到以前的播放记录,把几个月前听不懂的歌再听一遍,就能欣喜地发现,以往听不懂的句子,忽然豁然开朗。原本单纯的旋律,忽然借由歌词,传达出歌者的心意,让不具名的聆听者潸然泪下。
我最喜欢的是未来へ(向着未来)。这首歌的开头是这样的:
"ほら足元を見てごらんこれがあなたの歩む道ほら前を見てごらんあれがあなたの未来"看吧!看向你的脚尖这就是你要走的路看吧,看向你的前方那就是你的未来为什么这首歌让我触动呢?因为这首歌还有一个中文的翻唱版本,人们耳熟能详,名字叫做《后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巧妙的是,它们的第一句词,发音是这样的,日文是"ほら"(houla齁啦),中文是"后来"(houlai),音声极为相近,含义却迥然不同。所处的语境差异也很大。
"母がくれたたくさんの優しさ愛を抱いて歩めと繰り返した妈妈给予了我那么多的温暖她告诉我要怀揣着爱前进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在这里,日文朴素而中文文艺。あの時はまだ幼くて意味など知らない那时候的我还很年幼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不安になると手を握り一緒に歩んできた若我感到不安她就握住我的手一起走到了今天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这里也是一样。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夢はいつも空高くあるから届かなくて怖いね
梦想似乎总是在天空的远方无法触及而让我感到害怕
だけど追い続けるの自分の物語だからこそ諦めたくない
但是我依然不停地追逐着正因为是自己的故事所以不想轻言放弃
在这里,两者都很素朴,然而日文传达出对梦想的坚定,中文传达出对往事的感伤。
多好啊,同样的旋律,在两种语言下生发出不同的主题和理解。一个描写了游子对于梦想的追逐,母亲的鼓励与温柔。一个描写了年少的爱恋,错过的感伤。两种语言,两群人,两种主题,两种经历与感受,却共享同一个旋律。这是两种可能,这是世界与人们心灵的丰富。
有时候我空闲的时候,会选取两种语言,尝试将一种语言的说法翻译到另一种语言,此时就会发现,总有一些在一种语言下自然的说法,在另一种语言下就会显得奇怪。比方说,日语中经常提到守护(守る,まもる,mamolu这里是拼音不是罗马音下同)一词,还有温柔(優しい,やさしい,yasaxi),可爱(可愛い,かわいい, kawaii)。强行翻译成中文,看起来就会中二无比。其实,按照我的理解,中文里存在对应的说法,分别是“上心”,“老实”,“长得好”,都只是最平平常常的话语。因此,在一个语言环境下们认为中二的话,或许在另一种语言环境下是不中二的。话语的含义,其实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发声者的本意,另一部分是聆听者的解释。
这不就是香农的信息论么?
Encoder与Decoder的不同,让相同的话语产生了不同的含义。我们每个人都既是Encoder也是Decoder,我们用自己的语言作为Encoder编码自己的思想,也用自己的语言作为Decoder解释世界的现象。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段有趣的经历。有一次,我与朋友争论过“民科”的问题。我的观点是“民科”与“官科”的分别,只在于他们的理论哪一个价值更大些,结果更对些,根本不在谁比谁的头衔更体面些。因此,这个说法存在误导。她说,这难道不是显然的么?因为与“民间的”相对的,本来就是“专业的”。我吃了一惊,因为面对同样的词——“民间”,我们脑海里与它因为对立而联系者的反义词是不同的。因为以前看漫画的缘故,常常分为“官方汉化”与“民间汉化”,因此,在我的脑海中,与“官方”相对的便是“民间”。又因为官方的汉化常常是一坨shit,而民间的汉化多由发烧友完成,因而质量足够高。因此在我的脑海中,一提到“民间”我就抱有同情,并且认为与它对立的词当属“官方”。我被某个情景下的概念所影响,将这种概念编码为我的话语。随后受这种话语的影响,我对于其他情境的解释出现了偏差。
没有语言,我们就无法描述、理解、思考世界。因为每个人在思考或阅读的时候,心里常常会有一种声音。那声音,正是我们思想的一种最重要的形式。没有这种形式,思想就无法被组织和传达。同样没有思想,作为形式的话语就会变得空洞。
哎?类似的话似乎有人说过?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有这么一句:
Thoughtswithoutcontentarevoid;intuitionswithoutconceptions,blind.
思维无直观是空的,直观无概念是盲的。
这句话是《纯粹理性批判》的核心。如康德所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判断,是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前者谓语包含于主语中,因而有些情况下无法构成有意义的知识。比方说,“所有的单身汉都没有结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说了等于没说”。但是它却是普遍严格成立的。其实从信息论的角度理解,无非是确定无疑概率为一的,因而没有包含信息。另一种为综合判断,在部分情景下是对的,不普遍也不严格,但不是全部。比方说“这杯水没有烧开”,“这种草有*”,它们都来自观察经验,不观察就无法知道,因为水有的时候开,有时候不开,草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因为这不是确定无疑的,是要去经验观察搜集信息的,因而有信息量,构成了人们非平凡的宝贵知识。从知识的角度来说,又可分为先验和后验,或曰先天和后天。前者无需诉诸经验,比方说“单身汉没有结婚”无需诉诸经验,但“这草有*”就要非要亲自观察不可。与分析综合判断做个交叉,很容易发现分析判断必是先天的,无需诉诸经验的,至少它普遍成立且必然无他。后验综合判断也是很容易理解的。还有两种情况,先验综合判断和后验分析判断,后者很明显不可能,因为如前所述,分析判断必是先验的。那么只剩下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那就是是否存在先验综合判断。换句话说,无非是“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答案是可能,首先问自己一个问题,“你看到的东西就是那个被你看到的东西吗?”对于这个概念,20世纪的量子力学提供了丰富的诠释。
这是一个典型的波函数,是一种概率分布,未经观察的量子其实没有确定的位置。
而正是观察你让它塌缩了,更具体地说,是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分布,类似于单位冲击信号或平移后的单位冲击信号。
这个过程就是塌缩。因此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观察而呈现出的事物的表象,而那个独立于你观察的事物便是物自体。这两者之间的等价关系,人们说不清楚。这正是康德所说的"thing-in-itself"与"appearance"的区别。
这是对于形而上学的巨大冲击,过去的人们总是不断的追究事物的本源。康德却说,最根本的不是观念符合对象,而是对象符合我们的观念。对象也是一种观念———对象观念,这个对象观念本身就是我们自己的主观建立起来的。因此,我们的观念当然可以与之相符合。悲哀的是,或许我们永远无法认识事物的本源,我们只能认识物自体与我们的的先天范畴——时间与空间相作用后呈现给我们的表象。执着于认识世界本源或许是徒劳的,形而上学或许应该问的是,我们只能认识一个怎样的世界?
怎么证明呢?无非闭眼想象一幅画面,随便什么,然后不停地删东西,直到空空如也,这时候你就外删不掉了,那个东西可以理解为空间本身。如果连那个都删掉,你会发现你不得不睁眼,这时候你还在想象什么呢?对事物的观察也是如此,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不带空间地看到一个东西对吧?人也不可能不置身于时间之中。时间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人们根本无法从经验中认识它,只能类比出一个单项的箭头,却从来无法感受时间的重量或是形状。没有时间和空间你就无法完成观察,产生经验,而且时间和空间本身根本不来自经验,它是先验的。因为没有它你就无法观察,它在经验之先。但是,它却是综合的。为什么?因为,时间与空间不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中。或者说,尽管人类的观察根本离不开时间与空间,但是并非不存在着根据另一种先天范畴认识世界的智慧生命。所以,它是综合判断。
如果你从语言的角度理解康德,那么康德的想法是非常容易领会的。假设有个程序只能处理JSON格式表示的数据,JSON格式就是先验综合判断。
第一,它不是从经验里来的,不是读数据读来的,因为没它你就没有经验,读都读不了。所以是先验的。
第二,它是综合的。因为它不普遍成立,说你是程序,得不出你一定只能读JSON格式。因为还可能有可以只能读CSV格式。同样,对于程序来说它读到的数据都是表象,因为物自体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数据格式编码,而且本身也不等于数据所指。为什么?因为有有限精度的浮点数嘛。
幸运的是,这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充满着可能性的生气勃勃的可能。人们所看到,感受到的世界,也就是人们的世界,其实受到他们感官的影响。如果我能丰富我的感官,那么我就一定能看到更大更丰富的世界。就像我多学会了一门语言,我就能听懂更多人的心意,这两者是相通的。这个感官,这个形式,不局限于语言,可以是数学、音乐、绘画、雕塑、程序,多姿多彩。
同样,我也看到了智慧生命,或者说观察者的价值。不正是他们的创造了有组织的世界么?尽管原来一片混沌的世界蕴含了更多的可能性,但是这世界却是无序的chaos。尽管有序的世界损失了可能性,但是却可以用观察者本身的丰富性弥补。没有智慧生命,就没有这个有序的世界。就像语言一样,世界上的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美丽的可能。
もし,存在一个人工智能,它看到的世界会与人类不同吗?因为综合判断,我相信有这样的可能。而这个问题,看起来很有趣。而我所看到的世界,也许不是必然的,壁垒也不是不可突破的,这又给人莫大的鼓励。
未来を今に追い抜いて,足跡で描いた地上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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