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XZ6-1-1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在者有人矣。
纵情性,安恣孳,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
如今这个时代,以粉饰邪恶的说法,美化奸诈的言论来搞乱天下,用那些诡诈、夸大、怪异、委琐的言论,使天下人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是非标准、治乱原因的,已有这样的人了。
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行为像禽兽一样,谈不上和礼义合拍、和正确的*治原则相贯通;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它嚣、魏牟就是这种人。
这一篇是荀子对先秦诸子中的一些人物进行批判。
假借战国乱世,粉饰邪恶的学说,美化奸邪言论,以此来扰乱天下,利用诡诈、虚夸、怪诞、阴险的手段,让天下人混混然不知是与非、治与乱的根本所在,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放纵性情,生活放荡,行为如同禽兽一般,既不合于礼义,又不顺从法制。但是说话却有根有据,言之有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的民众,它嚣、魏牟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说这些人纵荡性情,无拘无束,并不利于社会治理,也会以此惑乱百姓。
它嚣是何人,没有记载。
魏牟,也称为公子牟、魏公子牟、中山公子牟,被封于中山,著有《公子牟子》四篇,已遗失。《庄子·秋水》中有他和公孙龙子的对话: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编号:XZ6-1-2
忍情性,綦溪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鰌也。
抑制本性人情,偏离大道,离世独行,不循礼法,以与众不同为高尚,不能和广大民众打成一片,不能彰明忠孝的大义;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陈仲、史鰌就是这种人。
抑制性情,行为孤僻,离世而独立,以追求与众不同为高明,不能团结民众,也不能彰显等级名分。但是他们说的话有根有据,言之有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的百姓。陈仲子、史鰌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特立独行于世,追求自己所追求的,而难以合于士人,也会因为他们的行为影响世人。
在前文不苟篇中,荀子已经批评过陈仲子和史鰌:人之所恶者,吾亦恶之。夫富贵者,则类傲之;夫贫贱者,则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将以盗名于晻世者也,险莫大焉。故曰:盗名不如盗货。田仲史鰌不如盗也。(XZ3-1-14)
分析他们的行为,还要再看一下孟子对陈仲子的评价: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MZ6-10-1)
陈仲子的行为其实是不合常理的,但是仍然有人看中他廉的一点大肆宣传,这就是荀子批评他们的原因。这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是不一样的,伯夷叔齐是为旧邦固守,所以能受人尊重,但陈仲子不同,是完全不合于人世。
史鰌的尸谏行为,被荀子归为陈仲子一类,但我认为这是不同的,他是为了让国君接受自己的劝谏才这样做,所以孔子会称赞他直。“卫蘧伯玉贤而灵公不用,弥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鱼骤谏而不从,史鱼病将卒,命其子曰:‘吾在卫朝不能进蘧伯玉,退弥子瑕,是吾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则死无以成礼,我死,汝置尸牖下,于我毕矣。’其子从之。灵公吊焉,怪而问焉,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过也。’于是命之殡于客位。进蘧伯玉而用之,退弥子瑕而远之。孔子闻之曰:‘古之列谏之者,死则已矣,未有若史鱼死而尸谏,忠感其君者也,不可谓直乎。’”(KZJY22-10-1)
编号:XZ6-1-3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而轻慢等级差别,甚至不容许人与人间有分别和差异的存在、也不让君臣间有上下的悬殊;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墨翟、宋钘就是这种人。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礼法制度,崇尚功用,重视节俭,轻视等级差别,以至于不能容许人与人之间有差异、君与臣之间有等级差别。但是他们说的话有根有据,言之有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的百姓。墨翟、宋钘就是这样的人。
墨子认为,兼爱是仁之本,他的仁与儒家差等的爱是对立的,他认为人人平等,把他人视作与自我平等,方可避免争斗,也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君臣、父子、朋友的和谐关系。墨子宣扬非攻,认为战死了的百姓就是非仁的代表。
墨翟宋钘都是注重实效之人,墨子为了救宋国,行十日十夜去楚国劝说,归来时却在雨中被守门的宋*拦住,他也毫不在意,可见《墨子·公输》。宋钘也做过类似的事,想要劝说秦楚罢兵,但出发点不对,所以孟子说他难以成功(MZ12-4-1)。墨子提倡节约,节葬、节用,不希望以此展现君臣间差等,认为人人平等是更好的世界。
从行为看,这两位都是值得尊敬的践行者,用自己的行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但他们对于人道的判断是偏离人本性的,所以也会使追随的人迷惑,也因此墨子死后,虽然学说遍天下,但偏离了本意。
墨子·公输:
于是见公输盘。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公输盘屈,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子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矣。”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故曰:“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孟子·告子下:
宋牼(kēng)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之师,是三*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
编号:XZ6-1-4
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
推崇法治但又没有个法度,卑视贤能的人而喜欢另搞一套,上则听从君主,下则依从世俗,整天谈论制定礼义法典,但反复考察这些典制,就会发现它们迂远得没有一个最终的着落点,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慎到、田骈就是这种人。
田骈和慎到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是稷下学宫的代表,也是“稷下*老”学说的开创者,都从思想层面推崇法治,但实际并不是。田骈追求“齐”,慎到重视“势”。
他们的学说理论都崇尚法治,但究其根本却是不讲法治。下修,按王念孙说法应该是“不循”,也就是不遵循先王之治,推崇法治,自己却不遵循。对上听从君王,对下顺从于世俗,反复研究考虑,却远离实际落不到实处,不能用来治理国家,所宣扬的法难立。
摘取《慎子》两端,可以看出慎子讲统治者借势与提倡君主要法治:
慎子·德立:
立天子者,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者,不使大夫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害在有与,不在独也,故臣有两位者,国必乱。臣两位而国不乱者,君在也,恃君而不乱矣,失君必乱。子有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父在也,恃父而不乱矣,失父必乱。臣疑其君,无不危之国;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
慎子·君人:
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予夺,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君舍法,而以心裁轻重,则同功殊赏,同罪殊罚矣,怨之所由生也。是以分马者之用策,分田者之用钩,非以策、钩为过于人智也,所以去私塞怨也。故曰:大君任法而弗躬,则事断于法矣。法之所加,各以其分,蒙其赏罚而无望于君也,是以怨不生而上下和矣。
《战国策·齐策》记载了齐王田骈出仕的故事,可以看出他虽然没有出仕,但是行为上却与出仕没有区别,是“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的:齐王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田骈曰:“何谓也?”对曰:“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然嫁过毕矣。今先生设为不宦,赀养千锺,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也。”田子辞。
编号:XZ6-1-5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
不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不赞成礼义,而喜欢钻研奇谈怪论,玩弄奇异的词语,非常明察但毫无用处,雄辩动听但不切实际,做了很多事但功效却很少,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惠施、邓析就是这种人。
接下来讨论名家。不效法先王之道,不认为礼义之道是正确的,喜欢钻研怪诞的学说,玩弄奇异的言辞,观察事物能够明察秋毫,却不能用于实处,能言善辩却不切实际,做的事情很多功效却很少,他们所言谈的不能作为治国的纲领和法则。
名家,从名字上来看应该与荀子前文讲的“正名”紧密相关,但事实上却相反,辩说过于空谈,难以切合实际。
惠施在魏国为*,和庄子发生了多次辩论,记录于《庄子》之中。
如《庄子·秋水》记载的鱼之乐,但庄子过于重视辩论,沉溺于坚白之论,走上了歪路。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鹐,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邓析是名家的代表,被认为是最早的律师,喜好辩说,可以在《吕氏春秋》中见到他的记载。
《吕氏春秋·离谓》记载:言者以谕意也。言意相离,凶也。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众口熏天,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为惑,故惑惑之中有晓焉,冥冥之中有昭焉。亡国之主,不自以为惑,故与桀、纣、幽、厉皆也。然有亡者国,无二道矣。郑国多相县以书者,子产令无县书,邓析致之。子产令无致书,邓析倚之。令无穷,则邓析应之亦无穷矣。是可不可无辩也。可不可无辩,而以赏罚,其罚愈疾,其乱愈疾。此为国之禁也。故辩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诈伪之民,先王之所诛也。
编号:XZ6-1-6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犹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只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弓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大致上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们的要领,然而还是自以为才气横溢、志向远大、见闻丰富广博。根据往古旧说来创建新说,把它称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礼法,幽深隐微而难以讲说,晦涩缠结而无从解释,却还粉饰他们的言论而郑重其事地说:“这真正是先师孔子的言论啊。”子思倡导,孟轲附和,社会上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不知道他们的错误,于是就接受了这种学说而传授它,以为是孔子、子弓立此学说来嘉惠于后代。这就是子思、孟轲的罪过了。
粗略地效法先王却难以了解他们的纲领,悠然自得好像才高志大、见多识广的样子。探索过去的旧说法,编造出新的学说,提出了“五行”之说,邪僻而不合礼法,幽深隐微而无法讲说,闭塞不通而难以理解。子思提倡,孟轲附和,世俗间愚昧的儒生跟着吵吵嚷嚷,却不知自己追求的是错误的言论,接受了子思孟子的学说并加以传授,还以为孔子、子弓因为他们的言论而为后世所重,这就是子思和孟轲所犯的错误。这里说的五行,指的并不是金木水火土,而是仁义礼智信,也就是无常,五常和五行被认为是相吻合的,可以看出在荀子之时,此说已盛行。孟子提出了“心之四端”,指出仁义礼智,再加上蕴含于其中的信,合起来就是五常。“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MZ3-6-1)《中庸》是子思所做,是学者修身之法,与孟子学说一样,并非荀子所说的幽隐闭塞之说,经时间的洗礼跻身儒家经典的重要地位。
荀子认为子思、孟子法先王,上究尧舜,发掘出过往的旧说,却没有与时俱进,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荀子提倡法后王。荀子之所以这样,应当是孟子一直没有实现*治理想,没有真正作为为*者推行“王道”。并且在孟子之时,有很多人误会是因为孟子才使孔子的学说得到重视。但其实子思、孟子的学说,丰富了孔子的思想,扭转了当时杨朱、墨子之徒遍天下的局面,仁义礼智信的优秀品质也称为千百年来人们的道德追求。不过荀子后一句是有道理的,孔子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孟子的衬托。
编号:XZ6-1-7
若夫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古,教之以至顺,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说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埶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至于总括治国的方针策略,端正自己的言论行动,统一治国的纲纪法度,从而汇聚天下的英雄豪杰,把根本的原则告诉给他们,拿最正确的道理教导他们;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那圣明帝王的礼义制度集中地具备于此,那太平时代的风俗蓬勃地兴起于此。上述六种学说是不能侵入这讲堂的,那十二个人是不能接近这讲席的。他们虽然没有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不能与之竞争名望;他们虽然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上,但不是一个诸侯国的国君所能单独任用,不是一个诸侯国所能单独容纳,他们的盛名比同于诸侯,各国诸侯无不愿意让他们来当自己的臣子。这是圣人中没有得到权势的人啊,孔子、子弓就是这种人。
荀子批评了这六种学说,十二位代表人物。纵性情、忍性情,过或不及都是不可的;过度提倡平等的墨家,与偏离了法的本质去追求术、势的法家,对于社会治理都是没有益处的;完全不行先王仁义之道,只以言辞辩说为追求,或过于追求先王之道,而不结合社会实际,也都对社会有位好。这些学说有自成理论,有据可求,所以很多人会盲目相信,也因此欺愚百姓。这些人应当还是有优点的,而荀子以批判性角度去看,指出他们的过失,可以由此看到当时的社会乱象,很多人被杂乱的学说所影响,荀子这么说也是为了解决这个乱象。
接下来讲孔子、子弓一类的人。子弓可能仲弓,也就是冉雍;也可能是馯臂子弘,已不可考。《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孔子传易於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能够总视治国的方针、策略,能够齐同人们的言行,统一国家的纲纪条律,汇聚天下杰出的人才,告诉他们太古圣王的事迹,教授他们治国最高的道理,也就是仁义之道。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圣王的典章制度由此具备,盛世风俗由此兴起。奥是屋子西南角,窔是屋子的东南角,以此来代指屋室内。虽然所处的环境很普通,但是对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上面提到的六种邪僻之说不能侵入,十二子也不能亲近。虽然贫穷地没有立锥之地,但王公大人们也不可以争夺声名。虽然只是大夫,身处大夫之位,但一个诸侯国的君主不能独自占有他,一个国家不能单独容纳他。他的盛名甚至超过一些诸侯,所以诸侯没有不希望他们来做自己臣子的。这样就是圣人中没有得到权势的,虽然没有地位权势,但他们的思想学说足以指导社会。
编号:XZ6-1-8
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
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着矣。
统一天下,管理万物,养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人不服从,上述六种学说立刻销声匿迹,十二个人也弃邪从正。这是圣人中得到了权势的人啊,舜、禹就是这种人。
当今讲究仁德的人该致力于什么呢?上应师法舜、禹的*治制度,下应师法仲尼、子弓的道义,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个人的学说。像这样,那么天下的祸害除去了,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圣明帝王的事迹也就彰明了。
荀子批评了之前的十二子,却极力推崇孔子与子弓,是为什么呢?十二子过于自我,对于先王之道很难良好继承,或难以结合社会实际。而孔子、子弓则不同,他们提出的理念,可以教导天下的英才,推行仁义之道,引导百姓向善。他们也不会为了迎合君主而改变自己的追求,所以即使他们还没实现自己的*治理想,依然会受到君主的赞赏与尊重。
接下来讲圣人中能处于恰当地位的。能统一天下,化育万物,长养百姓,让天下人及万物都得到好处。凡是到达之处,没有不归服的。之前提到的六种学说也会停息,十二子在遇到这种君主时也会被教化,这就是圣人之中得势的人,也就是舜、禹一类的人。孔子虽然也被称为圣人,但一直没有实现自己的*治理想,所以很多治国的理念难以施行。舜、禹则不同,自身德行出众,才干突出,还处于帝位之上,可以更好的推行*治理念,一统天下之后可以让百姓及万物得其位,能够兼利天下,所以即使理念思想和他们不同,也会归服,进而会被教化。
所以当世的仁人该怎么做呢?对上应当效法舜、禹治国的典章制度,对下应效法孔子、子弓的道义,这样就一定可以平息十二子混乱的学说。如此而行,则能除天下之害,完成仁人的事业,彰显圣王的功绩。前文提到的十二子,不管是儒、墨、道、法,其源始都是先代圣王,可以说是同源的,这之中有著作传世的,也多以舜、禹等圣王为例,区别在于学说不同侧重不同。例如孟子更重视舜,墨子更追寻禹,所以此时如果能有圣王存于世,就可以如荀子所说的,“法后王”。这样也能解决因时代久远而产生的偏差,让邪僻之说归于正道。因此,仁人行事时,要行先王的法则,又要学习孔子的仁义行为,以此正邪僻之说,也让圣王事迹更加彰显,进而引导百姓向善。
编号:XZ6-1-9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故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所禁也。
相信可信的东西,是确信;怀疑可疑的东西,也是确信。尊重贤能的人,是仁爱;卑视不贤的人,也是仁爱。说得恰当,是明智;沉默得恰当,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言等于懂得如何来说话。话说得多而合乎法度,便是圣人;话说得少而合乎法度,就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放纵沉醉在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用尽力气而不合于民众的需求,就叫做奸邪的*务;费尽心思而不以古代圣王的法度为准则,就叫做奸邪的心机;辩说比喻起来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礼义,就叫做奸邪的辩说。这三种奸邪的东西,是圣明的帝王所禁止的。
相信可以相信的,是诚信;怀疑可以怀疑的,也是诚信。行为不同而本质相同,所以归于一同。尊重贤人是仁爱的体现,鄙视不贤的人也是仁爱,贤贤、贱不肖都是仁的体现。说话恰当,是明智的行为,而沉默得当也是明智的行为,所以懂得沉默犹同懂得说话一样,说话与沉默一定要得当。能够说很多话,还都合乎礼义的,是圣人;说的不多,但合乎法度的,是君子;说很多话,不合于法度,自身还沉湎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小人。
先从信的角度出发,探讨信与疑是一体两面,如果只去相信可信的,而不去怀疑可疑的,这样的信是不完整的。行仁德也是如此,尊重贤人,轻贱不肖之人,就让百姓明白了自己该学习成为什么样的人、避免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上下的界限是不可的。所以言谈也是如此,在该说话之时,要言语得当;而该沉默之时,也要恰当地沉默,说话与沉默得当,才能保持最恰当的行为,这样才是明智的表现。什么人才能时刻保持言语得当呢?自然是洞悉了事物规律的圣人。君子不能时刻保持言语得当,所以会以沉默来辅助,保证自己的言语合乎法度。小人则失去了敬畏之心,言语也就没有了界限。
所以费劲全力去做,却不合于百姓需求的,就叫做奸事;绞尽脑汁去想,还不合于先王的法则,就叫做奸心;能言善辩、擅长举例比喻,思维迅捷却不合于礼义,就叫做奸说。这三种奸邪之事,是圣王所禁止的。处理*事,要以符合百姓的需求为先;制定法规,要合于先王制定的法则;而言谈辩论,要合于礼义。如果做不到这三点,就是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有害的,所以圣王会禁止。
编号:XZ6-1-10
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坚,饰非而好,玩奸而泽,言辩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无法,勇而无惮,察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奸而与众,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
生性聪明而险恶,手段狠*而高明,行为诡诈而巧妙,言论不切实际而雄辩动听,辩说毫无用处而明察入微,这些是*治方面的大祸害。为非作歹而又很坚决,文过饰非而似很完美,玩弄奸计而似有恩泽,能言善辩而违反常理,这些是古代特别加以禁止的。聪明而不守法度,勇敢而肆无忌惮,明察善辩而所持论点怪僻不经,荒淫骄奢而刚愎自用,喜欢搞阴谋诡计而同*众多,这就像善于奔走而误入迷途、背着石头而失足掉下,这些都是天下人所抛弃的啊。
聪明而阴险,心狠手辣而善变,行为奸诈而巧妙,言论不切实际而却似乎能言善辩,是治国的大祸害。聪明才智不用于正途,而用在行奸诈之事、险恶之途,是危害百姓的。贼而神,就是贼害他人,但又不测如神,所以危害极大。郝懿行认为曹操、司马懿就是“知而险,贼而神”的代表。巧于为诈,善做奸邪之事;喜好辩说,却说得都是不切实际之言;虽说毫无用处,却又明察入微。这种情况,是将聪明才智用在了错的地方,所以对于治理国家有很大的危害。
行为乖僻而顽固,掩饰错误似乎十分巧妙,玩弄阴谋而十分圆滑,能言善辩而违背常理,都是古时就加以禁止的。行为与众不同,还坚持而不改;喜好文过饰非,不承认错误;玩弄奸诈的谋略,还使之看起来无懈可击;能言善辩,说的都是不合常理的话。这种情况,是不能分清是非、颠倒黑白,这种人会混淆周围百姓的视听,产生错误的引导,所以自古以来,这种行为就是被禁止的。
明智而不受法度,勇敢而肆无忌惮,明察善辩却又行为邪僻,骄奢淫逸而被任用,喜好阴谋诡计而*羽众多,就好比善于奔走的人误入迷途,身负石块而投河,是天下人所唾弃的。这里的“察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有人认为应当断作“察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但这样似乎句意不顺,还是应该断作“察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明智却不守法度,勇猛而无所忌惮,能够明察善辩却行邪僻之事,骄奢淫逸之人能被任用,喜好奸邪的人能聚起同*。这些都是失去了界限的体现,没有了界限、缺少了约束,行为会有很大的危害。就好比善于奔走的人却迷失于道路之中,跑的再快再久也难归正途;也好比“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自身姓名不存,又如何能实现劝谏的目的?所以说这样的行为是天下人所不齿的。
编号:XZ6-1-11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齐给速通,不争先人;刚毅勇敢,不以伤人;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遇君则修臣下之义,遇乡则修长幼之义。
使天下人对自己心悦诚服的办法是:高高在上、职位尊贵,但不因此而傲视别人;聪明睿智、通达事理,但不因此而使人难堪;才思敏捷、迅速领悟,但不在别人面前抢先逞能;刚强坚毅、勇敢大胆,但不因此而伤害别人。不懂就请教,不会就学习;即使能干也一定谦让,这样才算有道德。面对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义,面对乡亲就讲求长幼之间的道德标准。
下面讲授让天下人心悦诚服的方法:不因为身居要职、地位显贵而傲视别人,不因聪明睿智而刁难别人,不因聪明睿智、反应迅速而争于人先,不因刚毅勇猛而伤害别人,不懂就问,不会就去学,即使有才能也会谦让,这样才算得上有德行。身居要职,地位显贵,很容易因为位置的改变导致心态的改变,古代圣王之所以区分贵贱,不是为了给尊贵者享受,而是为了让他们带领百姓向善,追求更好的生活。所以处上位而不骄人是君子德行的基本要求,否则是没有满足为官的要求的。聪明睿智是人的助力,如果用来刁难别人,就产生了危害,所以君子不因聪明睿智而刁难别人。反应敏捷,却不争在人前,就像颜回一般,“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LY2-9-1),老师讲的都懂了,也不会争于人先。刚毅勇猛很容易伤到别人,所以要如玉一般,廉而不刿,对于不懂不会的就去问,也要保持谦让,这样容易受到别人的信服。孔子就具有这些美德,弟子在谈论时曾称赞过他: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LY1-10-1)
面对不同的人要持不同的态度,但其核心都是仁,外显的都是诚与敬。面对君主就要修臣下之义,保持忠诚,胜任本职任务。面对同乡之人,要讲究长幼之序,尊重长者。可以从乡饮酒礼中看出对同乡人的尊敬:
孔子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亲速宾及介,而众宾从之,至于正门之外,主人拜宾及介,而众自入,贵贱之义别矣,三揖至于阶,三让以宾升,拜至献酬辞让之节繁,及介升则省矣,至于众宾升而受爵,坐祭立饮,不酢而降,杀之义辩矣。工入升歌三终,主人献宾,笙入三终,主人又献之,间歌三终,合乐三阕,工告乐备而遂出,一人扬觯,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乐而不流,宾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众宾,宾少长以齿,终于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长而无遗矣。降脱屦,升坐修爵无算,饮酒之节,旰不废朝,暮不废夕,宾出主人迎送,节文终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贵贱既明,降杀既辩,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者足以正身安国矣,彼国安而天下安矣。故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KZJY28-2-1)
编号:XZ6-1-12
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无不爱也,无不敬也,无与人争也,恢然如天地之苞万物。如是,则贤者贵之,不肖者亲之;如是,而不服者,则可谓訞怪狡猾之人矣,虽则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诗云:“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此之谓也。
面对父母兄长就遵行子弟的规矩,面对朋友就讲求礼节谦让的行为规范,面对地位卑贱而年纪又小的人就实行教导宽容的原则。无所不爱,无所不敬,从不与人争执,心胸宽广得就像天地包容万物那样。像这样的话,那么贤能的人就会尊重你,不贤的人也会亲近你。像这样如果还不对你心悦诚服的,那就可以称之为怪异奸滑的人了,即使他在你的子弟之中,刑罚加到他身上也是应该的。《诗》云:“并非上帝不善良,是纣王不用旧典章。虽然没有老成之臣,还有法典可依循。竟连这个也不听,王朝因此而断送。”说的就是这个。
面对长辈要行弟子之道,与朋友交往要有礼有节,互相谦让,面对地位低下并且年幼的人要宽容教导。对尊者、长者能展现敬意;对朋友能礼节得当并且保持谦让;对于不如己者、年幼这能保持足够的宽容,并且能积极引导他们向善。处理好了这几种关系,也就会受到这些人的欢迎。对于人们无所不爱、无所不敬,不与人争斗,心胸宽广得好像天地能包容万物一样,如果能做到如此,不仅贤能的人会尊重他们,不肖之人也会主动亲近。如果还有不归服的人,就一定是怪异、奸邪、狡猾之辈。即使是自己的子弟中人,对于他们施加刑罚也是应该的。
“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出自《诗·大雅·荡》,说的是商纣王,之所以被周所取代,并不是因为上天的安排,而是因为自己的作为,既没有听忠诚臣子的劝导,有没有遵循典章制度,残暴行为失去了约束,所以最终身死国灭。
使天下人心悦诚服,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归服,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邪恶之徒,荀子认为就该用刑罚处理他们,这样也保护了其他人。
诗·大雅·荡: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曾是彊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彊御多怼。流言以对。寇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方。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编号:XZ6-1-13
古之所谓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今之所谓仕士者,污漫者也,贼乱者也,恣睢者也,贪利者也;触抵者也,无礼义而唯权埶之嗜者也。
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
古代所说出仕的官员,是朴实厚道的人,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是乐于富贵的人,是乐意施舍的人,是远离罪过的人,是努力按事理来办事的人,是以独自富裕为羞耻的人。现在所说的出仕的官员,是污秽卑鄙的人,是破坏捣乱的人,是恣肆放荡的人,是贪图私利的人,是触犯法令的人,是不顾礼义而只贪求权势的人。
古代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品德高尚的人,是能恬淡安分的人,是善良正派的人,是知道天命的人,是彰明正道的人。现在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没有才能而自吹有才能的人,是没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是贪得之心永不能满足而又假装没有贪欲的人,是行为阴险肮脏而又硬要吹嘘自己谨慎老实的人,是把不同于世俗作为自己的习俗、背离世俗而独行自高的人。
十二子是思想界的代表行,荀子之所以批评他们,是为了减轻他们邪僻思想对社会的影响。他们的影响,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那些追捧这些学说的人。在那个时代,普通百姓很难有学习的机会,所以受到影响的多为士人。因此,荀子比较了古时士人和当今士人的区别。古时候做官的士人,忠厚老实,合于百姓,安于所获得的富贵,乐善好施,远离罪恶,做事有条理,羞于独自富贵。而如今做官的人,污秽卑鄙,残暴作乱,放纵任性,贪图利益,触犯法律,不在乎礼义只是一味追求权势。两者对比,古时的士人更加忠厚老实,而现在的士人则会放纵任性;古时士人能遵守规则,现在的士人则会违背法律;古时的士人羞于独自富贵,追求“达则兼济天下”,而现在的士人更重视追求个人私利;古时的士人安于所得,而现在的士人欲望没有克制,会残害别人而作乱。
处士指的是那些没有出仕做官的人,也就是隐者。古时的隐者,德行高洁,淡泊宁静,以正道修养自身,明白天命,宣扬正道。而当今的隐士,自己做不到而自夸有才能,没有智慧而自称有智慧,利益熏心没有节制还假装是没有物质欲求的人,行为阴险肮脏而自吹谨慎老实,把不顺从风俗当作习俗,背离常道而标榜特立独行之人。对比来看,古时的隐士虽不在世俗中,但德行出众,足以为世人表率;而当今隐士则不同,哗众取宠,蒙蔽世人,贪得无厌,行为怪癖,以不合于世俗为追求。如此,古今对比高下立判。荀子之时,不管官员还是隐士,对于规则的遵守远不如前,也会更重视追求个人私利,这都是混乱邪说带来的危害。
编号:XZ6-1-14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为:君子能为可贵,而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诗云:“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也。
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君子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但不能使别人一定来尊重自己;能够做到忠诚老实而可以被人相信,但不能使别人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多才多艺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能使别人一定任用自己。所以君子把自己的品德不好看作耻辱,而不把被人污蔑看作耻辱;把自己不诚实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耻辱;把自己无能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耻辱。因此,君子不被荣誉所诱惑,也不被诽谤所吓退,遵循道义来做事,严肃地端正自己,不被外界事物弄得神*颠倒,这叫做真正的君子。《诗》云:“温柔谦恭的人们,是以道德为根本。”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接下来讲士君子所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这是以故事德行高尚的君子为基准而言的,而非荀子之时混乱的士人,这也是每个人应当去追求的品质。君子能以成事为自己的追求,这样也容易受到别人的尊敬,但不一定强求别人尊敬自己。能够做到让别人信任,但不能让人一定信任自己。所作所为能够让自己被任用,但不能使人一定任用自己。所以君子以不能修养自身为耻,而不以被人污蔑为耻;以自己不诚信为耻,而不以不被别人任用为耻。在《论语》中,孔子四次提到“不患人之不己知”,君子在面临名声、信誉、任用等问题是,更加注重的是自己的做法,而非别人的态度。并不是每一份付出都一定得到回报,所以在名声受辱、信誉难存、不被任用之时,君子要做的就是加强自身的修养,正如孔子所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LY15-15-1)在遇到类似问题是,君子要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足,从自身出发找原因,如果做的做的足够好,是能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可的(前文所讲的当诛者除外),正如孟子所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MZ7-4-1)
所以君子不为名誉所诱惑,也不会因诽谤而恐惧,只是坚守本心、修养自身,按所追求的道义行事,严肃地端正自己,不为外物所干扰,这样才称得上是真实无虚的君子。读到这里,就想到了白居易著名的诗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武王灭商之后,不久就驾崩了,此事成王年少,*局也尚未稳定,周公代理国*,却传出了周公要夺权的流言。周公所恐惧的不是对自己名声的损害,而是周朝基业的不稳定。
“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在前文已解过,讲的是君子行为,为士人做出表率。“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寡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夫是之谓至文。诗曰:“温温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谓也。”(XZ3-1-4)
编号:XZ6-1-15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缨禁缓,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则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儢儢然,离离然,偷儒而罔,无廉耻而忍謑诟,是学者之嵬也。
士君子的仪容是: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和蔼可亲,庄重,伟岸,安泰,潇脱,宽宏,开阔,明朗,坦荡,这是做父兄的仪容。那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谨慎诚恳,谦虚,温顺,亲热,端正,勤勉,恭敬,追随左右,不敢正视,这是做子弟的仪容。
我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模样:那帽子向前而低俯,那帽带束得很松,那面容傲慢自大,自满自足,时而跳来跳去,时而一言不发,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就神情迷乱,沉溺其中;在行礼节的时候,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劳苦的工作之中,就懒懒散散,躲躲闪闪,苟且偷安而无所顾忌,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谩骂。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
接下来讲士君子的容貌。帽子端正,衣服宽大,面容温和庄严,不可侵犯,安祥,宽舒,大方,开阔,明朗,坦荡,这是作为父兄的仪态。帽子端正,衣服宽大,面容恭谨,谦虚,依顺,亲切,端正,勤劳,恭敬,顺从,拘谨,这是作为子弟的仪态。这里对于士君子的描述词,没有一一对应,总的来说,君子首先就要端正自己的衣冠,用合乎礼节的方式修饰自己,而后要做到平和开朗,心胸开阔,作为父兄就要和蔼地善待子弟,作为自己就要恭谨地对待父兄。外在表现是发自内心的,有这些外在表现,是因为君子内心的诚与敬。
接下来讲当世学者的丑态。他们的帽子因为戴得太靠前而低俯,帽带和腰带系的很松,满足自得,跳跃不止,沉默寡言,见识短浅,左顾右盼,消沉沮丧,张目瞪视。吃喝玩乐的时候眯着眼享受,沉醉于其中,而践行礼仪之时,憎疾毁訾、口出怨言;在做艰苦的事情时,懒散懈怠,躲躲藏藏,苟且偷安而不怕指责,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辱骂,这就是当世学者的丑态。可以看出,这些学者连自己外在的形象都不重视,沉迷于声色享受之中,不能遵守礼制的要求,也不能吃苦去踏实做事,苟且偷安,能厚脸皮忍受辱骂。这些学者的行为早已偏离的君子之行。
编号:XZ6-1-16
弟陀其冠,衶禫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彼君子则不然,佚而不惰,劳而不僈,宗原应变,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
帽子戴得歪斜欲坠,话说得平淡无味,学禹的跛行,学舜的快走,这是子张一派的贱儒。衣冠整齐,面色严肃,口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地整天不说话,这是子夏一派的贱儒。苟且偷懒怕事,没有廉耻之心而热衷于吃喝,总是说“君子本来就不用从事体力劳动”,这是子游一派的贱儒。那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虽然安逸却不懒惰,即使劳苦也不懈怠,尊奉那根本的原则来应付各种事变,各方面处理得都很恰当,像这样,然后才可以成为圣人。
帽子歪歪斜斜,说话平淡寡味,模仿舜、禹走路的样子,就是子张氏一类的贱儒,他们只是去模仿圣人的威仪,而不得其神。舜、禹之所以走路与常人不同,是因为他们操劳过久,只学习他们外在的样子是难以体会到圣人的真谛的。曾子说过,“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LY19-16-1)子张外有余而内不足,所以难以做到仁。
衣冠其*,面色庄重,嘴里却像含着东西一样,整天不说话,就是子夏氏一类的贱儒。终日不言,也难以推行正道。相比与子张的过,子夏则是不足: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LY11-16-1)
苟且懦弱,胆小怕事,不知廉耻而嗜好吃喝,还总说君子劳心不劳力,就是子游氏一类的贱儒。子游对实干较轻视,可参见: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LY19-12-1)
《韩非子·显学》谈到儒分为八,没有继承前辈的真意:“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乐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在荀子之时,各类学说乱行,虽然孟子扭转了杨朱、墨子之徒遍天下的状况,但儒门学者多了后,也有很多偏离了正道的腐儒、酸儒、陋儒、贱儒,这里用子张、子夏、子游举例,并不是批评这三个人,没事说后世学者只仿其型,学到了缺点,所以会给社会带来很大的危害。
那么真正的君子该怎么做呢?安逸而不懒惰,辛劳而不懈怠,遵守原则又能随机应变,使各方面恰到好处,如此而行,会近乎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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